雨后山乡



 下雨，对于南方山区人来说，这是再经常不过事了。不过，像这样三夜两天不停地下的雨天，还是不会经常享受得到的。


当一阵阵带着凉意潮湿的山岚，从山边而来，进入村舍，穿过厅堂，扫过房间，把屋里几天来的郁闷吹醒。

第一个被吹醒的是耄耋之年的吴爷。这两三天吴爷只能是从床上，移到躺椅上，两点一线。老伴和孩子们不让他出门半步，一天也只能是喝茶抽烟以外就是睡觉。除非是吃饭时老伴叫了，才偏离既定轨迹片刻。现在他嘴里嘟囔着：这倒霉的雨总算是停了。顺手就提上一张小竹椅，来到还滴嗒滴嗒滴着水滴的门前屋檐下。他先站在门前抬头遥望眼前这条带形的天空。

乌沉沉的天际上的灰色云朵，像是万马奔腾，急速地向东南飞驰而去，不时偷露出一小片兰色的空间。环顾四周，高高的山峰下的坳窠中，一缕缕白雾漂漂渺渺的从树尖上升起，渐渐地汇入天穹的云海之中。
老爷子放下竹椅坐了下来，抽着旱烟枪，笑迷迷的看着，像是六七十年前的自己。两个只四五岁的小男孩，光着脚丫在门前鹅卵石的村街上的污水坑里，谑无忌惮地踩踏戏玩。笑声里践起的水珠，把他们的裤腿打湿了好大一截。其实，他们两个比吴爷醒来还早呢。

第二个醒来的是也近古稀的大娘。她双手搓着围裙跑到房东头的鸡窝前，急匆匆地把囚禁了六十多个小时的鸡公公，鸡婆婆，鸡孙子，一古脑地释放了出来。一阵子吱吱喳喳的鸡噪声，把宁静的雨后山乡瞬时唤醒。尤其是那只彩色斑烂的骚公鸡，飞到高高在上的柴堆顶上，在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还引颈高歌啼唱道：喔喔喔——，天晴了，雨过了，雨过天晴好骄傲。喔喔！

可能最后醒来的是牌桌上几个‘活寡妇’吧。

‘活寡妇’，这可不是人们对她们的称呼，是她们自己自嘲的创作。都是三十如狼，四十似虎的壮年娘们，照她们自己的话说：嗨！男人们都到城里去了，在城里多好啊，一来能挣点钱回来当大爷，二来还能看到城里那些花姑娘靓媳妇过眼瘾。把我们这些木糠（可能是糟糠的变异）甩在家里管老人看孩子，他们一年回来住不到一个月就拍拍屁股走人，我们呢，熬骨头，受活寡呢。

要说这几个‘活寡妇’，一天只要能凑到一起，就是打牌。她们打牌也没人家城里人先进高等，什么自动麻将桌，晶亮骨质麻将牌想都不敢想，她们也只有男人们从城里拣回来的扑克牌。两个人能玩，三个人也行，就是四个，五个更好，要是六个才热闹呢。
要说起打牌，那天剌头小六子媳妇就给我这老汉来了一梭子轻机枪，她说：老爷子，我知道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，老是看不惯我们这些娘儿们的打牌戏闹。总是挪嘴斜眼的，敢怒不敢言。说实话的吧，我们也不想这样，我们也想你们老人要求的那样，白天操持家务，晚上服侍老公，脚下三寸金莲，头上珍珠玛瑙。做做绣花女红，勤勤敬老育儿。老爷子啊，你看看这个世界，还有绣花做女红的女人吗？绝种了。你在这里可都看到的，洗洗浆浆一日三餐，我们把老的敬得就差供到灶王爷龛上去上香烛了。我们个个都有儿女，教儿养女理当应该。脚下不是金莲这事，那要怪就得怪政府了，是政府禁止包脚，我爹妈怕坐牢，无奈我也只好大着脚在世上丢人显眼了。至于珍珠玛瑙没有，要骂也得骂你们这些老的没养个好儿子，没能给自己媳妇头上带点好看的。说是要服侍老公，得有老公在身边才能服侍啊。一年回来不了三天五夜的，别说服侍了，就是自己老公长的什么模样都快记不清了。老爷子啊，我们女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动物，我们也有七情六欲要发挥啊！活寡妇们也就是打打老K，女人之间打打情骂骂俏，输上一元八毛，换来一点刺激，回家无厘头地打打孩子，渲泄一点感情，我们是活寡妇，还能做什么呢？跟你说句难听的，我真想做娼招嫖，可是这村前大路上一年也难见几个带把的，我们，，，，，。

我见她越说越不对劲，就不声不响的溜之大吉。

吴爷见两孩儿给他妈妈骂着拉回家了，就把旱烟枪在路沿石上磕了磕，又斜插到腰间，像是古时佩剑的老将，迈着八字步，小心踩着滑溜的鹅卵石，向村外走去。

当他完全的暴露在山岚之中时，身上不免有阵阵似秋后的凉意。山乡的炎夏伏天，也有叫大城市人羡慕的点滴。

来到哗哗咆哮的小溪沟边，雨虽是停了，可溪水还是汹涌奔腾。浑黄的溪水，像是跳跃的宝珠，把沿岸的绿叶浸润得晶莹剔透。

这时，一只小鹰子惊出密林，带来一阵林雨，打在了吴爷的脸和身上。他抚摸了一把脸，仰起头，头上的天空蓝块里有了金黄色。伴随着吴爷的一脸眯笑，后方传来了大娘似怒的喊声：老家伙，快回来。要是受风了躺床上，我才不管你的呢。吴爷一阵舒心的微笑转身，嘴里自言自语地说：不管，不管，一管就管了六十多年了。慢慢地走了回去。

山乡 就是这样神奇，雨前是赤日炎炎如火烧，田野禾苗半枯焦。雨后就有两天一阵透雨一阵凉，回家赶紧添衣裳。

•